第一百一十一章 宋老年
与其说这一支近卫团是军队，不如说他们是建筑队。
大部分团员都不会用枪，但是挖掘机推土机到用的很熟练。
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了。在后世，开汽车，开挖掘机，要有执照，要学习，可是新闻上屡见不鲜，经常有不到十岁的小朋友开着自己家汽车就上路。
他们没驾照，只是看过父母开车就学会了。
大型机械毕竟不是高科技玩意，很多人一看就会。
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支名为军队，实为施工队的近卫团，米脂县的农业基础建设进展才极为迅速。
秦牧对于这段时期的历史，并不很了解。在上一次穿越中，他要从现代到宋朝来回走动，为了避免宋朝的人发现已经存在的历史，所以他刻意小心回避了北宋以后的全部历史。
这就导致了一个结果，就是秦牧对北宋以后的事，尤其是宋朝以后的历史，他也没研究过。
清末民初这段时期，整个世界就好像万花筒一样，变化的让普通人根本无从着眼。就是历史学家，如果不深入钻研十几年，也对这段历史掌握不清楚。
秦牧只是知道大概几个著名事件，还有一些名人。更多的事，秦牧就不了解了。
比如井岳秀，这个人秦牧从来就没听说过他的名字。因此到了现在，他也只知道榆林府这块地方，实际上和名义上，都是井岳秀主事。
有一个榆林王，再加上有一支北洋军，而且米脂这地方，属于历史上的陕甘宁边区，这让秦牧有了一种错误的认识。
他认为这个地方只是穷，除此之外，治安应该还好。
孙美瑶的土匪军，是北洋刻意安排到这里的。现在孙美瑶死了，土匪也就没了。他就可以安心进行生产建设了。
结果事实**裸的嘲笑了他。
在新年刚过没多久，一伙真正的土匪进入了米脂县。
和土匪的初次见面，让秦牧很意外。因为土匪不是杀上门来，而是拜上门来。
宋老年，虽然名字里面有个老年，可是年纪真不大。三十出头的一条汉子，大喇喇坐在秦牧的对面。
这里是米脂县的县衙，县衙的超时空摆设并没有让宋老年有很强的敬畏。
他这一路从河南杀到陕西，破过的县城多了。就是这个县衙再漂亮，只要自己想要，还不就是自己的吗。
不过宋老年仗打的多了，也学会了一些技巧性的东西。他来到陕西，属于客场作战，或者说外线作战，准备采取先礼后兵的姿态。
实际上宋老年对米脂县的一切还是感觉到很惊讶的。
从河南到陕西，他一路所见，一切都和他的老家差不多。
他是河南舞阳县人，因为官府的压榨太甚，所以他就和几个好朋友，一起扯旗造反了。这种事情，在这个时期司空见惯。
这样的土匪或者说义军，多如牛毛。
大小土匪，此起彼伏，你方唱罢我登场。只不过他这一支土匪比较厉害，他们在白朗的带领下，越战越勇，队伍越来越大。
如今白朗已经不满足在河南打仗了，他已经开始出省作战。
当然，这也不全是白朗的主动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北洋军逼迫的。
河南可以说是北洋政府的粮仓，袁世凯极为看重。
这个时期，名义上全中国有个临时大**，实际上这个大**真正的辖区只有北方这些省，南方的省份，基本是军阀自治状态。
这些军阀不给北洋政府上缴赋税，而北洋政府名义上还管理全国，所以袁世凯的经济压力极为巨大。
正因为如此，他对于辖区的压榨就更加严重——否则没钱养兵。
白朗在河南搞事情，对于袁世凯来说是心腹大患，必须派重兵剿灭。
于是白朗一伙人不得不指东打西全中国到处跑了。宋老年就这样跑到了米脂县。
土匪也是肉做的人，不能靠喝露水生活。他们一样要吃饭。
宋老年进入米脂县之后，看到山坡上层层的梯田，大感诧异。山里的土地，还能弄成这个样子，真是稀奇。
读万卷书，不如行**路。宋老年虽然之前只是个农民，可是走了这么多路，他的见识有了很大的提高。
在山上整出能种田的庄稼地，这县城肯定很有实力。
有钱，有好东西。
进入米脂县城之后，宋老年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猜错。
这个县城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县城。不说别的，就是大街全是洋灰铺设的，这一份光滑和平整，简直全天下独一份。
全天下，是指宋老年看到的天下。他在别的地方可没见到过哪个县城奢侈的用洋灰铺大街。
洋灰，洋人的玩意，这东西全是舶来品，进口货，有钱人才买一两袋用来盖房子。
米脂县竟然用这么好的东西铺大街，这个县长怕是富的流油吧。
除了洋灰马路，还有便民商店。商店里面的商品，绝大多数宋老年都没见过。
再加上完全是后世风格的县衙，这让宋老年对米脂的期待不由得提高了几百倍。
他本来想要一万大洋，十车粮食，再要点猪羊鸡鸭什么的，现在宋老年不这样想了。
洋灰他用不到，但是便民商店里面的东西，都得给我。
秦牧好奇的望着眼前这位充满自信的汉子。
人的自信，不是胎里带出来的。这都是后天历练出来的。
宋老年这份自信，在于他走过的路，打过的仗，杀过的人——包括县太爷。
虽然秦牧从宋老年身上还是看出了他的出身——一个标准的本时空农民，可是宋老年已经不是曾经的农民了。他现在是一个土匪。
这个土匪却不是孙美瑶那样天生的土匪。宋老年身上还有着农民的本色。
如果不是因为有这点特质，秦牧估计他会直接带兵杀进米脂县城了。
“宋老年，你一个人来我这里，不怕我把你抓住杀头吗？”秦牧有点好奇，你哪里来的胆量。
“秦县长，宋某人既然敢来，就不怕死。死在我手里的县太爷也不算少数，我早就够本了。可是如果你敢杀了我，我的兄弟一定会**米脂县为我报仇。你，还有你的女人孩子，一个也跑不了。我看你也是个文明人，不是那些老棺材瓤子，咱们最好是商量着办事。”
“你们有多少人？”
“秦县长，我的兄弟，千千万。”
“那不是有一百亿人这么多吗！”秦牧装作惊讶的说道：“宋老年，咱们中国总共也不过四亿人口，全世界现在也不过二三十亿人，你一个人就带来了一百亿。老实告诉我，剩下的那七十亿，你是从哪里找来的。莫非是亡灵大军？”
秦牧的一番话让宋老年糊涂起来。千千万，到底是多少，宋老年根本就不知道。
这只是个形容词，就是说咱兄弟多。就问你怕不怕。
可是遇到一个爱较真的县长，事情就麻烦了。“亿”这个单位，宋老年根本就没有概念。一百亿是多少，他更不知道了。
而且秦牧的话有高度——全世界，又有调侃——亡灵大军，这全是宋老年世界观之外的东西，他完全理解不了。
可是宋老年知道，眼前这个年轻人，根本没把自己当个人物看。他在逗自己玩。
这个发现让宋老年勃然大怒。
走南闯北几千里，宋老年何曾被这样调侃过。哪个人不是在兄弟们的刀枪下被吓得屁滚尿流的。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地主，县太爷，还不是被他把脑袋砍下来当球踢。
米脂县真是邪性，不但整个县邪性，这个县长更邪性。
“秦县长，宋某人爱惜地方，不忍心看米脂的百姓受刀兵之苦，这才来和你要点过路费。怎么着，你是拿兄弟我不当人物？戏耍某家？”
“宋老年，你这话说的不对。”秦牧正色说道：“如果你爱惜地方，就不应该抢地方上的财物。你说你是从河南过来的，走一路抢一路，哪一时刻你是爱惜地方了呢？”
“劫富济贫，你懂不懂。天下，都是被你们这帮人弄坏的。你这样的县太爷，还有地主，都是坏的不能再坏了。最坏的就是袁世凯。我们扶汉讨袁军，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。”
秦牧没想到这一支土匪有一个如此敞亮的名头。扶汉讨袁军。显然，他们打出的旗号是针对外族人和袁世凯。
这比孙美瑶可高明的不止一个层次。
甚至这个明目，比李自成的“均田免粮”还强的多。因为扶汉讨袁，虽然是简单的四个字，却明确点出了敌人，也拉拢了朋友。
扶汉，是针对满人。讨袁，是指要打倒袁世凯。
所有汉族人，以及反对袁世凯的人，都是自己的盟友。
只这四个字，让秦牧意识到宋老年身后一定有政治势力。一个纯粹的农民，是想不出这样有高度政治意义的明目的。
“好，宋老年，我先相信你是为了天下百姓好。你们要劫富济贫，讨伐袁世凯。但是，等这一切成功之后呢，你们对天下百姓，能带来什么好处？”
“打跑外族人，打败袁世凯，天下百姓自然就是能过上好日子。”
“什么样的好日子？”
“有吃有穿，有地种。”
“好。既然你这样说了，你们的目标就是让天下百姓有吃有穿有地种，那么这些东西，不能凭白的变出来吧。”说到这里，秦牧还真有点惭愧。
米脂县如今所有的好东西，全是他变出来的。
“秦县长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？我学问低，听不懂你这样留洋的学生说的拐弯话。你有话直说。”
“好，那我就直说了。你们说要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，好日子的标准是有吃有穿有地种。那你进入米脂县也看到了，我这个地方，不正是在努力建设，让本地的百姓过上你说的好日子吗？”
秦牧这话宋老年明白了。不过话他是全听清楚了，可是这个年轻县太爷话里面的意思，宋老年还是糊涂。
“宋老年，我的意思是，在我的米脂县，我的百姓正在努力劳动，正在让自己争取过上你说的那种有吃有穿有地种的好日子。可是你来到我们米脂县，张口就要这么多好东西。那你到底是让百姓过好日子呢，还是不让他们过好日子呢？”
宋老年这一次终于听明白了。合着这个县长说来说去，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。
自己只要抢他们，就违背了扶汉讨袁的大义。
这……
宋老年毕竟是个农民，在逻辑思维上，和秦牧这样一个跨越过不同时空的人有着天壤之别。尤其秦牧还是程序员出身，程序员最讲逻辑。如果没有逻辑，程序根本通不过。
写程序不像种地，扔个种子在地里，深点浅点都没关系，反正都会长出来。
程序的逻辑，一点错误都不能有。源程序有半点语法错误，都不能通过编译器的编译。那就是一钱不值。
一个走南闯北的河南农民，遇到一个穿越时空的程序员，宋老年顿时被秦牧给引到坑里去了。
“秦县长，你在贰忽我！”
“没有没有。”秦牧拿出一颗烟——万宝路，递给宋老年：“抽烟？”
“……”秦牧的手段让宋老年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做派。
他以前也曾多次办过这样事，米脂县不是第一次。往日他遇到的县太爷，在自己面前一个个都是抖如筛糠。宋老年很享受那种主宰一切的快感。
可是今天他有点不知所措。怎么这个县太爷，不按章出牌呢。
宋老年下意识的接过香烟叼在嘴里。秦牧亲手给他点上。
“好抽吧。”
宋老年不由自主的点点头。来自后世的香烟，自然比什么哈德门、老刀牌，这种本时空的香烟强的多。
“宋老年，你看啊。你们有千千万的兄弟，这一路走，一路吃喝，挑费也太大了。如果人人都只走路不种地，你说粮食哪里来？比如这个香烟，需要农民种烟叶，这才有原材料。还需要一个卷烟厂，一个造纸厂，然后还要有工人操作机器，才能制造出来。你说如果大家都走路，这个香烟能存在吗？”
“谁说我们不种地？我们以前都是种地的。是袁世凯和满清让我们活不下去，我们这不就是要打倒他们然后再种地吗。”
“那你们缺少的不过是一块能安心种地的地盘。你看我这米脂县怎么样。我这里没有满清，也没有袁世凯。这里的一切我说了算。如果你们想留下来种地做工，我鼓掌欢迎。我保证你们人人都能过上你们要的那种好日子。”
宋老年现在越来越糊涂。
自己不是来打劫的吗，怎么现在变成给地主老财打工种地了。
秦牧的要求，这一次他到是听明白了。可是明白之后，宋老年勃然大怒。
我们是什么人？我们是扶汉讨袁军，说白了，我们是土匪。你一个县太爷，竟敢要土匪给你打工种地，怕不是活腻味了吧。
虽然宋老年之前是农民，但是现在他再也回不到以前的角色了。
几千里的辗转，无数次的战斗，杀人，兄弟被杀，让宋老年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土匪，或者说半军事化的军人了。
他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。
若说他的手下那些最底层的小土匪，还有心思安心种地，那么这些土匪头子，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回到从前。
还是那句老话，由俭入奢易，由奢入俭难。
抢钱抢肉抢女人的生活，比起辛辛苦苦埋头种地的日子，强千万倍。
“秦县长，告辞了。”
“慢着。”秦牧摆手拦住了他：“宋老年，你当我米脂县县衙是什么地方？这里你说来就来，说走就走吗？”
“怎么，你敢杀我？”宋老年毫不畏惧。
“你猜！”
